Exchange of Ideas
本文作者：丁继华，北京新世纪跨国公司研究所副所长
在中兴通讯被正式宣告监管期结束前的一段时间里，有国外媒体报道中兴通讯会因为一场可能的签证欺诈指控被认定再次违反2017年的和解协议，这给中兴通讯合规努力与发展蒙上了一层阴影。2022年3月23日的一场法院裁定，最终让中兴通讯的监管期正式结束，消除了这层阴影带来的不利影响。
一、一个让人欣慰的裁决结果
就在2022年3月23日，美国法院裁定，中兴通讯5年监管期正式结束。对中兴通讯来说，这一结果无疑是鼓舞人心的；对中兴通讯从事合规管理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的工作无疑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中兴通讯受到美国司法部5年的合规监管。在2017年3月，中兴通讯与美国司法部签署了3年监管期协议，接受合规监管。因2018年事件，美国法院将合规监管延长了两年，整个监管期增至5年。经历5年合规监管期之后，中兴通讯正式结束了美国司法部的监管。
这一结果，是对中兴通讯这些年强化出口管制合规管理，不断完善合规管理体系努力的肯定。
二、法院法官在裁决书中的指控
从美国法院公布的裁定书中，我们看到该法官在文书中给出结束监管期的结论是极不情愿的。在整个裁定书里，该法官以极大篇幅在控诉中兴通讯的一名前员工与到访美国佐治亚技术学院从事访问学者就申请签证时存在欺诈与共谋问题，建议美国政府及时跟进中兴通讯可能的或者未来存在的违反美国法律行为，进一步对中兴通讯进行处罚。
从起诉书和前两天路透社的报道来看，这起针对签证欺诈的起诉已经持续了较长时间，并召开了公开听证会，中兴通讯也承受了较大的压力。代表中兴通讯的辩护律师这次进行了有力辩护，认为即使来美国从事访谈学者计划签证存在问题，要承担责任也应该是接受访问学者申请的美国佐治亚技术学院，中兴通讯并没有存在签证欺诈行为。该法官也看到此案存在的问题，所以不得不在监管期最后一天宣布结束监管考察期，但又是极为不甘心，所以才有大篇幅的介绍中兴通讯所谓的可能存在签证欺诈行为。
应当看到，该法官虽然极不情愿结束对中兴通讯的监管，但又不得不承认中兴通讯在出口管制合规的努力。这些努力美国司法部是知晓的，不是该法官一人就能否定的。中兴通讯的合规努力已经通过合规监督员报告给了美国司法部，而撰写该报告的人正是该法官当年绕过美国司法部直接指派的合规监督员。根据路透社对2022年3月14日法院召开的听证会的报道及法院公开庭审笔录显示，该合规监督员在前4年的监督过程中对中兴通讯合规管理体系及文化的变化给予了非常正面的肯定评价。结合该法官在裁决中所承认的中兴通讯正在做真诚的合规管理，可以推断该合规监督员在过去几年中对中兴通讯的合规管理工作评价是积极与正面的。有了前面的多份正面评价报告，事实就摆在面前，该法官也不得不承认，中兴通讯建立了全面与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就此应结束对中兴通讯的监管。
三、媒体公开的利益冲突关系
为什么在做出对中兴通讯监管结束的裁决时，该法官还大量介绍这一可能存在的签证欺诈行为，表现得极不情愿，甚至呼吁美国政府继续追查呢？这就要从该法官和他亲自挑选与任命的合规监督员的亲密关系说起。
在2021年10月，美国《华尔街日报》就美国法院任命到中兴通讯的独立监督员进行了报道。该报道披露了相关美国法院法官任命的合规监督员的具体细节。该法官没有按照惯例，选择中兴通讯与美国司法部推荐的任何一位专业人员，而是任命了没有任何出口管制合规经验的律师。该媒体报道，这个合规监督员与该法官之间存在校友兼师徒关系，这样的任命存在利益冲突。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在美国司法部监管监管即将到期之时，合规监督员不想就此结束这样的机会，要求中兴通讯主动申请延长监管期。该合规监督员之所以还希望中兴通讯继续主动接受监督，是因为这份合规监督工作由中兴通讯支付了丰厚薪水。据报道称，中兴通讯每年支付给该合规监督员所在律所的费用高达数千万美金。报道还指出，该要求遭到中兴通讯拒绝后，该监督员开始一改过去对中兴通讯合规工作较高的评价，以口头威胁的形式告知中兴通讯，要让中兴通讯为此事感到后悔。
该监督员发现美国联邦调查局在调查中兴通讯前员工签证事件后，就对中兴通讯员工开展大量访谈，试图找到对中兴通讯不利的证据，以期证明中兴通讯违反了2017年的和解协议。这些访谈是在不友好的氛围下进行的，超出了作为监督员参与中兴通讯对出口管制合规监督、评价和指导的工作范围。中兴通讯将该事报告给了美国司法部，最后美国司法部叫停了该监督员的调查工作。
正因为美国媒体的公开报道，揭开了裁定该案法官对合规监督员任命存在利益冲突关系的可能，使得该法官的相关操作公开在公众之下，才被迫做出不合情愿的裁决，裁定监管期到期结束。
四、外部监督与强化合规管理
从2017年以来，美国法院任命的合规监督员一直在审查、监督与评估中兴通讯的出口合规工作。任命合规监督员，是美国司法部在与被告签署认罪协议、延缓起诉协议或不起诉协议时常用的手段。通过合规监督员实施外部合规监督，促进公司建立健全合规管理体系与内部控制机制，以扭转公司对违法行为管控的失效，特别在公司层面存在普遍的违法行为或者高级管理人员参与了违法行为时，就要加强外部合规监督。合规监督员要对所监督的公司所做的合规工作进行监督、评价和报告，定期出具监督报告，向中兴通讯董事会报告，并把报告的副本提交给美国政府部门。
按照程序，合规监督员从选择、派遣到监督工作流程以及监督行为等，都有严格的标准。比如，合规监督员选择上有严格的流程，要从资质、专业能力上选择胜任能力强的人员，且该人员及所在单位与任命方不存在实际或潜在的利益冲突，要求有良好的职业道德准则，能够独立履职，向委任方负责。合规监督员往往会由有检察官经历的人员或律师来担任，也可能选择一些德高望重的专业人士担任。比如，当年西门子公司的合规监督员是由德国前财长担任。中兴通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委派的合规监督员不仅不是中国人，还是一名与委任法官存在利益绑定关系的美国律师。
中兴通讯需要承担合规监督员及其团队所有的费用支出，相关费用非常高。合规监督员审查和监督中兴通讯涉及出口管制法律合规有关的流程、文件，就与出口合规监督范围内查阅相关文档或访谈相关人员，要求中兴通讯在合规监督员监督职责范围内进行全面配合。
最后，中兴通讯的合规管理工作的努力与合规管理体系建设，由合规监督员定期出具合规监督报告，提交给中兴通讯公司董事会与美国司法部门。美国司法部门会根据合规监督报告来判断被监督公司是否遵守了和解协议中的合规承诺。当公司遵守了和解协议的合规承诺时，外部合规监督就会按期结束或者提前结束；反之，可能会认为公司没有完全履行合规承诺，会延长监督期限。更有甚者，有的公司正在接受外部合规监督时，又从事了严重的违法行为，就可能增加更长的监督时间。通常情况下合规监督时间在3年左右，延长时限一般会延长到4年。中兴通讯的合规监督达到了5年期，是最为严厉的。
一般来说，被委派外部合规监督员会关注被监督企业是否在认真进行合规整改。他们不仅会关注企业是否建立了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还会关注公司是否在培育合规文化，是否做到真整改与真合规。中兴通讯这些年强化管理工作，定期接受合规监督员的监督与评估，并在多年中得到合规监督员较高的评价，说明中兴通讯的合规努力得到了合规监督员的认可。
五、中兴通讯强化合规管理的经验
经历2018年的教训，中兴通讯将合规监督的外部压力转化为强化合规重建信任的内在动力。公司全体上下高度重视合规，投入了丰富的人力、巨额资金与大量精力，开展了全面的合规建设，其经验与做法值得总结。
第一，强化合规为重建信任负重前行。中兴通讯公司是我国电信领域最早开展跨国经营的重要公司之一。公司经历了全球电信行业发展与变迁，从进入不发达国家市场到征战发达国家市场，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海外销售收入一度超过国内收入，成为初具雏形的根植于中国的全球公司。中兴通讯在全球化经营中，重视对全球供应链整合与责任生态的构建，打造了全球供应链体系，但也因不合规事件导致供应链稳定出现了严峻的挑战。因为合规经营意识不强或者对合规经营理解不到位，中兴通讯违反了美国出口管制法律，不仅遭到了美国政府巨额罚金处罚，还遭受到供应链断供威胁到企业生存。中兴通讯两次与美国政府达成和解，在美国政府指派外部合规监督员与合规协调员的监督下，积极强化合规管理，打造合规品牌，为重建信任负重前行。
第二，全面升级公司合规管理能力。从2018开始，中兴通讯进入强化合规管理阶段。这个阶段，中兴通讯合规管理体系进行了全面的升级，把“让沟通与信任无处不在”的愿景作为出发点，以“人才、合规、内控”三大基础工作作为抓手，以此奠定公司战略的三大基石。中兴通讯在其官方网站上开辟了信任中心，向外界展示中兴通讯构建的信任能力。中兴通讯将诚信经营作为公司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一环，在全公司范围内推行诚信守法、合规经营的理念。中兴通讯通过建立完整的合规管理体系来识别并遵从业务所在国的贸易、税务等政策规定(包括出口管制、通用数据保护条例等)，确保合规经营。公司成立了合规管理委员会，持续完善合规管理体系，建立合规管理的“三道防线”，以风险管控为主导，合规行为为准绳，通过合规管理体系推行全公司的合规经营，预防潜在风险的发生。从中兴通讯的合规管理体系建设来看，主要包括配套完善公司的规章制度；对员工开展针对性培训，提高员工合规意识及能力；设立举报渠道，杜绝不正当行为的发生，全方位降低企业合规风险、营造诚信的经营环境。与政府、合作伙伴、公众、行业组织等利益相关方开展广泛的沟通交流，分享合规管理经验，持续提升公司合规管理水平。
第三，注重合规管理体系有效性建设。中兴通讯在跨国经营中合规教训是非常深刻。回过头来看，中兴通讯的合规管理并不是一开始存在缺失。但从有效性来看，最开始几年合规管理体系建设是存在问题的。通过观察中兴通讯2018之后多年持续的合规努力，以及这次美国法院法官的裁决中的认可，可以认为中兴通讯合规管理体系是有效的。在2020年第4季度，中兴通讯通报了与外部监管机构合作的成效，与特别合规协调员团队进行交流。交流中特别合规协调员团队认可中兴通讯为了加强合规工作所做的努力与投入，同时认为中兴通讯在监管配合程度与2018年的和解协议执行等方面都有良好的表现。另一方面，中兴通讯的客户也对中兴通讯高度重视合规工作表示认可，中兴通讯在合规工作上的透明、严肃与努力给客户留下了好的印象。
第四，以合规与创新双轮驱动增长。在合规的护航下，中兴通讯重视研发与创新，坚持以持续技术创新为客户不断创造价值，在美国、瑞典、中国等地设立全球研发机构，同时不断强化自主创新力度，保持在5G无线、核心网、承载、接入、芯片等核心领域的研发投入，连续多年保持在营业收入10%以上。截至2020年底，中兴通讯已经实现超过8万件的全球专利申请总量，持有全球有效授权专利数约3.6万件。在5G领域，根据国际专利数据公司IPLytics在2021年2月发布的报告，中兴通讯向欧洲电信标准化协会披露5G标准必要专利声明族位居全球前三。从2022年公布的营收来看，中兴通讯的业绩创下了历史新高，2021年度实现营业收入1145亿元，归属于上市公司的净利润68亿元，2021年研发投入达188亿元，占营业收入比例16%以上。
六、对中国跨国公司强化合规的启示
当前，中国跨国公司在全球化发展中面临着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国企业应以合规经营的确定性应对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才能实现稳健经营。特别是当外部合规监管趋严的情况下，中国企业要强化合规经营意识，加快合规制度建设，既要避免授人口实，又要有效防范风险。中国跨国企业可以学习中兴通讯强化合规管理的经验，积极强化合规管理，努力在国际化经营中实现行稳致远。
首先，加快补足合规制度短板建设。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五次会议指出：“规范企业海外经营行为，要围绕体制机制建设，突出问题导向，落实企业责任，严格依法执纪，补足制度短板，加强企业海外经营行为合规制度建设，逐步形成权责明确、放管结合、规范有序、风险控制有力的监管体制机制，更好服务对外开放大局。”开展国际化经营的企业，要强化合规管理，建立健全合规制度，有效防控合规风险。
其次，以合规经营提升企业国际形象。习近平总书记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工作5周年座谈会上强调，要规范企业投资经营行为，合法合规经营，注意保护环境，履行社会责任，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形象大使。企业在国际化发展中，通过强化合规管理，做到合规经营，开展负责任的商业行为，提升企业的口碑和形象。
第三，在合法合规中提升企业竞争力。中央正在着力推进建设一批产品卓越、品牌卓著、创新领先、治理现代的世界一流企业。合规管理能力是世界一流企业的软实力。我国对外开放正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等制度型开放转变，建立与国际通行规则相衔接的制度体系和监管模式。走向世界的中国企业，只有通过强化合规管理，提升合规管理能力，才能适应高水平的国际规则与监管要求。只有在合法合规中提升企业的国际竞争力，才能向世界一流企业迈进。
